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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夫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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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飄飄的六個字, 像巨石砸在顧琳瑯心間,令她登時感覺喘不過氣來。

她是感覺自己簡直要窒息而死了,而穆驍的心情, 則似順暢得很,繼續出聲問她道:“雪霞羹是什麽?”

琳瑯道:“……是《山家清供》裏, 記載的一道佳肴……將去心蒂的芙蓉花, 焯後與豆腐同煮, 略加椒姜,成品‘紅白交錯, 恍如雪霽之霞’,遂名雪霞羹……”

穆驍指腹撫了撫下頜道:“聽起來倒新鮮有趣, 等夫人下次入宮,為朕煮上一碗。”

琳瑯現下沒功夫擔心“下次入宮”的事,她滿心憂急的, 都是眼下該如何脫身。被穆驍那句“明早再回”,震得心神欲裂的她, 駭極了他話中意思,擔心穆驍是真要與她過夜,是要比流光榭那夜, 與她更進一步。

……可, 如何脫身呢?!

琳瑯正驚憂無法時, 聽門外傳來了三下輕輕的叩門聲。

像是門外侍衛, 在通知穆驍什麽事。穆驍聽後, 將她從櫃臺上抱了下來,牽著她的手,帶她走到鋪內一列面具前,從中拿起一道飛鸞面具, 問她道:“夫人戴這個可好?”

……戴面具,是怕被人認出?穆驍是要帶她離開這裏嗎?穆驍要帶她,去往哪裏?

憂思灼心的琳瑯,暗想著沒有說話,而穆驍,似也並不在乎她的意見,剛剛那一問,只是同她隨口客氣一下,見她不回答,便直接將那飛鸞面具,覆戴在了她的臉上,而後指著那一列面具,對她道:“夫人也幫朕挑一個吧。”

……從為人來說,穆驍與那道青面獠牙鬼面具,真是再合適不過了……

琳瑯不想幫穆驍選挑什麽,遂輕道:“陛下剛才那道,就挺好的,很適合陛下……”

她不知自己這句暗有貶意的話,到底是哪裏取悅了穆驍,只見他聽後,面上竟然浮起笑意,如寒冰裂化春水,低頭看看手中的獠牙鬼面具,又擡頭看看她,像是有什麽話,想對她說,但最終也沒說出口,只是噙著笑,在將那鬼面具戴上臉後,緊牽著她的手,帶她離開了這間雜貨鋪。

將暮的天色裏,一輛並不引人註目的普通馬車,正候在雜貨鋪門外。穆驍徑帶她上了馬車,而後命令車夫,趕車往那裏去。

……那裏……那裏是哪裏?

琳瑯很擔心穆驍會將她帶到什麽不見天日的鬼地方,難忍緊張地問他道:“陛下要帶我去哪裏?”

“好地方。”

雖因面具遮住了半張臉,琳瑯看不清穆驍面上神色,但見那張獠牙青面上,一雙清亮的眸子隱有笑意悠悠,中還流淌一兩分慨嘆與懷念,望著她繼續道:“朕這些年,常常夢到那裏。之前一個人,盡管心裏想著,卻也不願去那裏走走看看,但現在,有夫人在朕身邊,就不一樣了。”

他說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,幾與她是十指相牽。琳瑯的半邊身子,因此僵如鐵石,只覺那只被緊握著的手,都不是自己的了,一顆驚惶不安的心,也因對未知的恐慌無措,懸得更高。

終於,馬車在行駛了一段時間後,慢慢停了下來。穆驍帶她走下馬車,琳瑯見她原還置身在東市之內,只是離開了之前的地方,來到了另外一條,名為“寧清”的臨水長街。

這時候,華燈初上,整條長街,都懸滿了花燈,街上戴面具的男男女女,竟也不少,很像是熱鬧節慶之時。

但今天,只是個普通的日子,並不是什麽節慶佳節。琳瑯心中正不解時,一對走經過的年輕男女,也一邊賞看著,一邊提出了相似的疑問。

旁有一人,笑為那對年輕男女解惑道:“今天像是有位貴人,要在此辦什麽喜事,遂才有了這滿街花燈。聽說,除了這花燈,前面還有花車燈樓,過兩個時辰還會放河燈、放煙火,特別像過上元、過七夕,好些人聽說這裏熱鬧有趣,都到這兒來玩了。”

將路人對話聽在耳中的穆驍,含笑將身邊神色怔怔的美麗女子,牽走進這流光溢彩的滿街花燈中。

嘉平元年七夕夜的寧清長街,一直留在穆驍心中。那時平日裏,他與顧琳瑯無法光明正大地相處,但那一夜,戴著面具的他們,混在熱鬧的游玩人群裏,無需顧忌身份隔閡,無需顧忌世俗眼光,如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少年少女,盡情手牽著手,四處賞玩。

那一夜,顧琳瑯戴的是半面飛鸞面具,而他戴著的,是顧琳瑯為他選買的一張青面獠牙鬼。他問顧琳瑯為什麽給他挑張兇凜的鬼面具,顧琳瑯笑盈盈地看著他說,這面具看起來兇極了,定能震退一切惡人,有此兇煞護體,誰也不能傷害他。

明亮繽紛的花燈下,她一邊幫他把面具戴上,一邊踮腳在他耳邊道:“你要長命百歲啊。”

她說話,總是很動聽的,只是最後,傷他最深的人,是她。

燈火夜色裏,穆驍牽著顧琳瑯,走在命人設計過的寧清長街中。荏苒經年,熱鬧花燈等,雖可臨時布置起來,就似節慶之時,但街道兩邊的許多攤販、店鋪,這些年來,早已變了模樣,不是朝夕人力可改的了。

穆驍也不追求與過去一模一樣。過去本就是假的,越是執著求真,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虛假的事實。相似就好,就像身邊的顧琳瑯,愛他的權勢地位,也就近似愛他這個人,近似就可了,莫要執著求真。他知道,堅持求真,最終得到的,就只是一場鏡花水月,而不求真,握在手中的柔荑,真真切切地溫軟動人。

“朕與夫人,今夜在此好好玩一玩。”

噙著笑意,向顧琳瑯低說了這一句後,穆驍如當年少時,緊緊牽著她的手,帶她混走在熱鬧人群中,興致盎然地賞看兩邊街景。

他想把當年與顧琳瑯一起看過的人間煙火,再看一遍,想將那時心中怦然雀躍的歡愉,再體會一遍。在走經一家首飾攤,聽販婦熱情招呼說“買支簪子”時,穆驍甚頓住腳步,頗有興致地牽著顧琳瑯近前。

販賣首飾的販婦,見這對年輕男女牽手而行、女子又梳著婦人發髻,自然以為他二人是夫妻了。她看這戴著面具的二人,衣飾不俗,應能做成買賣,極力攬客道:“這位公子,為您夫人,買一支好看的簪子吧。”

穆驍知販婦是誤會了,但這誤會,令他心情愉悅,連同顧琳瑯說話的語氣,都不自覺軟了三分,傾身靠前,溫聲問她道:“夫人喜歡哪一支?”

這一聲,好像不是在喚身為前朝皇後的長樂公夫人,而是真的在喚,他穆驍自己的夫人。那個曾在七夕夜與他牽手同游的少女,遵守了與他花前月下的誓言,成為了他的妻子。多年後,他們一起故地重游,他要在滿街花燈中,為他美麗的夫人,買一支好看的簪子。

販婦見戴著飛鸞面具的女子,不開口回答她的丈夫,生怕自己會失了這單生意,忙笑著拿起最貴的一支牡丹簪道:“夫人花容月貌,這支牡丹簪,與夫人最是相配。”

穆驍笑,“連臉都看不見,如何知花容月貌?”

販婦經商多年,嘴皮利索,立笑著回道:“不用看臉,兩位單看身段氣度,就知是男才女貌,天生一對璧人。我擺攤賣貨許多年,眼裏看過無數人,再沒人像兩位這般,一看就知是人中龍鳳,絕不會錯的!”

穆驍笑聽著販婦的奉承話,向攤上各式各樣的簪釵掃了一眼,將一道鏤刻百合的清雅長簪,拿在手中。

販婦見狀立道:“百合好,寓意百年好合,公子與夫人,定能白頭到老,百年好合。”

盡管知是鬼話,但穆驍聽得滿意,他將手中這道百合簪,簪入顧琳瑯雲髻中,含笑賞看了一會兒後,留待隨侍付賬,繼續牽著顧琳瑯的手,攜她游逛長街。

顧琳瑯的手,早就麻了。這一路,穆驍是興致盎然,而她,則如一只牽線木偶,被穆驍牽來牽去,滿心都是惶急,苦思脫身之法,而一直不得。

甚至,在有人牽馬經過時,她都有在想,要不要劫馬逃離。可此刻這條街上,有許多小孩子提著燈跑來跑去,她馬術沒有精湛到那等地步,要是在慌亂之下,不慎縱馬踏傷甚至踏死小孩子,真是罪過大了,此法,也不可行。

在經過一排花燈時,惶急無法的琳瑯,為解脫下自己的手,以要雙手捧看花燈的理由,終於將自己那只發麻的手,從穆驍的鐵鉗中,暫時解脫出來。

她本來無心賞看花燈,只是捧著花燈走神、暗想著自己的心事。但,憂想著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時,琳瑯目光,漸落到那只隨意捧起的花燈上,見燈上寫著古人的一首《釵頭鳳》,上書道:

“紅酥手,黃縢酒,滿城春色宮墻柳。東風惡,歡情薄。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錯、錯、錯。

春如舊,人空瘦,淚痕紅浥鮫綃透。桃花落,閑池閣。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莫、莫、莫!”

不知怎的,看著這首詞的琳瑯,心中忽然泛起些奇怪的感覺,就像茫茫大霧,在她心內,突然彌漫開來,她好像不知來路、不知歸途,完全迷失在這大霧裏,一個人,不知該往何處去。

一旁的穆驍,見顧琳瑯一直盯看著手中花燈,長久出神,像整個人呆住了似的,不由輕喚了一聲:“夫人?”

他這一聲,喚得並不響亮,但還是將出神的顧琳瑯嚇了一跳。她驚得手一抖,原捧著的花燈,立摔滾在地,內裏燈油潑上火苗,迅速從內,灼灼燃燒了起來。

“夫人小心!”

盡管穆驍眼疾手快地拉著琳瑯向後退,但還是晚了,琳瑯裙擺繡鞋上,已濺上了些火星,迎風一吹,就像要燃起來。

情急之下,穆驍也顧不得其他了,徑卷袖用手,將之撲摁滅。而琳瑯,根本沒註意到自己裙裳差點燒起來,她心神恍惚地望著地上燒著的燈籠,看暗紅火焰飛快吞噬著燈上古詞,看最後映入她眼中的,是接連不斷的三個“錯”字,一字一字,像一記又一記重錘,扣在她的心尖上。

她不知自己怎麽了,待回過神來時,見旁邊穆驍看她的眼神,隱有責備。他好像想斥責她什麽,但還是沒說出口,只是再度牽住她的手,對她道:“上船吧。”

“……船?”

穆驍引她看向停靠水邊的一艘畫舫,“朕讓人在船上備了些酒菜,夫人餓了吧,朕也餓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一個有點長的夜晚,一個男主自信遭到打擊的夜晚

詩詞菜譜乃引用,感謝在2021-03-08 17:45:03~2021-03-09 17:25: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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